次日一早,唐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
卞氏已经起身了,将外间收拾得一尘不染,案上的文具摆得整整齐齐,火盆里的火也烧得正旺,房间里暖意融融。
“主人,用朝食吧。”卞氏放下手里的抹布,端过来洗漱用的用具。
唐平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卞氏。“你自愿留下的,还是曹孟德让你留下的?”
“既是妾自愿,也是曹君之命。”
唐平坐了下来,由卞氏侍候着洗脸漱口。
许攸留下的美婢跪在一旁,想上前帮忙,却又不知如何下手。
唐平吐出嘴里的水,说道:“从现在开始,你去侍候郭武吧。他受了伤,需要人照料。”
美婢愕然,看了卞氏两眼,委屈得落了泪,起身走了。
卞氏无动于衷,仿佛什么也没看到。
唐平没吃早饭,出了门,坐在走廊上晒太阳,发呆。
卞氏继续收拾屋子,将整个小院都打扫了一遍。然后她在唐平身后不远处静静的坐着,一动不动。
不知不觉,一天过去了。
唐平没吃晚饭,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后,就** 躺下了。
卞氏也没吃,洗漱完后,在唐平的榻前铺好被褥,钻了进去。
两人相隔一丈,谁也不说话,只是饿得空空的肚子交相呼应的响着,此起彼伏。
——
曹府。
曹** 坐在书案前,对着两枚烧得黝黑的木牍,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混沌者,能量也,先天地而生,阴阳未显,五行莫辨,是乃……这究竟是什么,是太极,还是无极?真是不巧,怎么就烧缺了这个字。”
“主君,主君,许君来访。”一个青衣小奴一边喊着,一边奔了进来。
曹** 心中一紧,抬头一看,见许攸已经进了门,几步就超过了青衣小奴,不禁眉头一颤,随即笑容满面,大步迎了出去。
“子远兄,你来得正好,我正想去找你。”
许攸上了堂,站在堂前,抬起脚。曹** 招招手,青衣小奴膝行而至,为许攸脱了鞋。许攸背着手,含笑打量了曹** 一眼。
“你找我?有事?”
“我昨天去见了唐平,得到两片木牍,说是《太平经》内篇,却怎么也想不明白,正想去请教你。”曹** 说着,将许攸让到书房,拿出那两片木牍,双手送到许攸手中。
许攸瞥了一眼,眉头微皱。
这两片木牍烧得半黑,有不少字都看不清了,却还能分辨出一部分。
看样子,的确是曹** 昨晚在唐平那里得到的东西。
他今天一早就去了史道人家,从美婢那里得到了消息,白天等了一天,也不见曹** 提及,这才赶来问罪。他不相信曹** 会那么轻易的放弃,也许是和唐平一唱一合,故意演给美婢看。
他太清楚曹** 的为人了。
不用猜,他也知道,曹** 肯定抄录了一份黄巾力士的训练秘诀。
“只有这两片?”许攸狐疑地打量着曹** 。
“只有这两片。”曹** 郑重地点点头。“我看着有点像是道论,却又不敢肯定。”
“是有点像道论,只是这能量二字又是何意?道书中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字。”许攸一边沉吟着,一边坐了下来,捻须沉吟。
“是啊,除了这两个字之外,这里还缺一个字,是太极,还是无极,分辨不清。”
许攸拿着木牍,凑到灯旁细看。“笔画不多,应该是太字。”
“不,不,虽然笔画不多,但有两横笔,也可能是无极。”
“无?”许攸不解。“你说的是有无的无吗?”
“没错,这是贱民役夫常用的俗字。黄巾信众大多读书少,多用俗字,这唐平想来也不例外。”
许攸想了很久,将两片木牍收入袖中,站起身来。“我带回去看看。孟德,唐平还和你说了什么?”
曹** 犹豫了片刻。“他说可以将《太平经》内篇传给我,只要我放弃幻想。”
“幻想?”
“他说,乱世将至,就算** 解了,党人回朝,也无济于事。”
许攸“噗嗤”一声笑了。“这算什么幻想,这是事实。”他随即瞥了曹** 一眼。“你觉得天下不会乱?”
曹** 叹了一口气。“天下若是大乱,会死多少人?赤眉、绿林的殷鉴不远,黄巾更是近在眼前,死的人还不够多吗?既然天子解了** ,君臣一心,有什么难关不能过,何必……”
许攸抬起手,打断了曹** 。“孟德,若天下大乱,你还愿意做能臣吗?”
“自然。”曹** 不假思索,正色道:“我愿为大汉征讨不服,平定天下,正如平定黄巾一般。”
许攸盯着曹** 看了两眼,嘴角抽了抽,点点头,说道:“勇气可嘉。”便出了门,由青衣小奴侍候着穿好鞋,扬长而去。
曹** 看着许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,露出悲悯之色。
——
袁绍披着常服,来到堂上坐定,垂着眼皮,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服。
“子远,又有什么事?”
正在堂下踱步的许攸连忙上了堂,来到袁绍面前坐定,从袖子里掏出木牍,递给袁绍。
袁绍接过看了一眼,顺手丢在案上。
“我对这些不感兴趣,你知道就行了,不必告诉我。”
许攸欠身过去,将木牍收起。“昨晚曹** 又去见了唐平,得到了两片《太平经》内篇。”
“《太平经》还有内篇?”袁绍来了兴趣。“都写了些什么?”
“好像是道论。听说,黄巾力士的秘诀只是术,不是道,所以我猜,这内篇也许有些真知灼见。”
“是么?”袁绍笑了,将信将疑。“那就让他写出来。”
“他有个条件。”
袁绍冷笑一声。“阶下之囚,留他一条命已经是仁慈,他还讲条件?”
许攸苦笑。“他绝食了,今天一天未进粒米。”
袁绍微怔,神情凝重起来,沉思半晌,才道:“他有什么条件?”
“他要张角兄弟三人的首级。”
话音未落,袁绍就沉下了脸。“子远,这样的条件,你也能答应?你这是被他拿捏了么?”
许攸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“不用说了,绝不可能。”袁绍甩甩袖子,站起身,冷笑道:“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几天。”
——
一连两天,唐平粒米未进,人饿得脱了相,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。
史道人收到消息,匆匆来到院中看望,见唐平奄奄一息的模样,不禁顿足道:“小子,你这是何必?”
唐平无力地笑笑。“我愧对大贤良师,就此追随他而去,也未尝不好。”